帝国以东的一片平原，秋天的末尾带走了最后一丝绿意，寒风马上就要从这片大地上吹过，带走温度。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枯黄的草叶在微微摇晃，在马蹄下发出干燥的声音。

(资料图)

“报告长官！”一个士兵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打断了塔米尔看地图的思路。

“什么事？”塔米尔认识这个士兵，他是自己这只百夫队里最聪明的小伙子，而且跟了自己也有两年了，从上一任后勤倒下后，就一直是他在负责这方面的事情，从未出过差错。

“长官，虽然我们的征战还要继续，但是我不得不提醒您，我们的粮食恐怕只够撑到5天之后了。”军需官上前一步，把物资的统计列表放到了塔米尔的桌子上。“连日来的征战不仅让我们的战士们疲惫不堪，我们的马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倦怠，而且如果没有补充的话，我们的马草恐怕也只够我们支撑到3天之后，只靠地上的草是喂不饱我们的马的，而且……”

军需官还想继续说下去，塔米尔抬手止住了他。其实就算他不说，塔米尔也知道这件事，和其他的百夫长不同，塔米尔始终与他的士兵们生活在一起，不仅是为了提升士兵们的士气，也是为了能够第一时间体会到士兵们的感受，从锅里面越来越稀少的肉片和越来越劣质的干粮他就能感觉到，他们的补给，不够了。

申请更多补给的文书他向上呈递过不止一次，但是每一次都如泥牛入海，了无音讯，上一次送过来的补给甚至出现了霉斑，而且眼看着就要入冬了，战士们过冬的衣服也还迟迟没有消息。

尽管远离王都，远离权利中心，在战场最前线的他也能从这些小小的波纹中感觉到，帝国正在变天，但是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最忠于陛下的矛。从陛下将勋章挂在他的胸前，从陛下说出“让每一个人都有饭吃”的时候，他就对着教堂中的神像发誓，从今往后，他就是陛下最锋利的矛，他将刺穿一切挡在陛下面前的障碍，他的忠诚只为陛下一个人献出。

“粮草问题我会和上面汇报，告诉下面的人，不要节省粮食，我们马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塔米尔手指在地图上滑动，一只红色的箭头从帝国的边境一路向里冲向安可镇，那里丰饶富庶，也是军队的后勤枢纽，全军几乎近一半的粮草、战备物资都在那边存放。他们这只百人队的目标就是阻止这群野狗继续向前突进，根据上面传来的消息，这一群狼人不仅有着强壮的体魄还有着一般弓箭难以洞穿的重型盔甲。在他们突入到这个位置之前，已经有两只小队被它们以冲锋的方式击垮，本就高于正常人类的体力，加上覆盖全身的铁甲，让这些狼人失去敏捷的同时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冲击力。当他们并排在平原上奔袭冲刺的时候，烟尘四起，大地震颤，就连最勇敢的勇者都会为之胆寒。

塔米尔是军团中的首席百夫长，他所带领的这支队伍也被称作军团中最为凶险的小队——余烬。不仅仅是因为这只队伍独特的作战方式，也是因为这支队伍永远冲在最为危险的地方，接手最困难的任务。

曾有人问过塔米尔，作为万中无一的首席百夫长，他的馈赠是让身边的战士们拥有火焰附魔，鼓舞士气的同时给予敌人火焰灼烧的伤害，为什么不将队伍的名字叫做烈焰一类的，反而叫做余烬呢？

塔米尔抚摸着自己的骑枪，对着那个人慢慢说出了三十余个名字，那是在过往的战斗中牺牲的同伴，默默走开。

很快，营中的战士们在命令下整顿好装备，牵着自己的战马站在塔米尔的身前，仔细观察已经可以看到地面上扬起了淡淡的烟尘，那是即将与之交锋的敌军抵达的征兆。

“A至D队，进入战备状态，最后一次检查装备，上马！”塔米尔带上自己的头盔，手中骑枪泛着寒芒，斑驳的血迹凝固在上面擦拭不掉。

“是！”

在这种大规模的正面战场上，面对身披重铠的狼人，人类是绝对无法但靠自己与之较量的，甚至于城墙和战壕也做不到，只有同样身披重铠的骑兵才能和他们正面对垒。

“我们有一百人，在我们面前的，是将近两百只的野狗，在我们身后的，是无数手无寸铁的百姓。大声告诉我，你们参军的目标是什么？”

“保家卫国！”

“这群野狗要践踏我们的土地与信仰，欺辱我们的朋友与家人，掠夺我们赖以生存的一切，你们要怎么做？”

“歼灭他们！”

“在出发前，最后一件事！”塔米尔戴上头盔、扯着缰绳，胯下的战马打着响鼻躁动不安地原地踢踏。

“即使我们在冲锋中燃烧殆尽！”

“也要把余烬洒进敌人的双眼！”

“吾辈身后即是家园！”塔米尔的骑枪指向天空，一层淡红色的光芒洒向自己身后的将士们，勇气在他们心中，火焰燃烧在他们的骑枪之上。

所有战士整齐划一地举起手中的骑枪，骑枪上雕刻这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现在这团火焰被众人高高举起，同样指向天空，响彻云霄的口号盖住了远处的隆隆响声。

“吾辈身后即是家园！”

“吾辈身后即是家园！”

“吾辈身后即是家园！”

“冲锋！！！”

战马脚下的火焰在他们身后拖出一片痕迹斑驳的道路，几十匹身披重铠的战马同时冲锋让大地微微震颤，他们的速度在不断地升高、升高，带起炽热的风，向前、向前。

他们必须在敌人进入预定的战斗区域前完成加速，否则就会在速度上失去优势。只有足够的速度才能让他们在面对重甲狼人时不落在下风。

前方传来了阵阵杂乱的雷鸣声。

塔米尔双腿夹紧了胯下的战马，长枪平放，准备迎接即将开始的碰撞。

“以我为中心展开！V形阵列，A队B队左翼、C队D队右翼，拿稳你们手中的骑枪。”塔米尔呼喊着将命令传达下去，“从中间扎穿他们！然后回旋整队，准备第二次冲锋！”

“是！”

在火焰的加持下，战士们的速度与战意再次高涨，冲锋的架势破开了前方的风障，整支队伍此时就如同一整只锐利的离弦之箭，向他们的敌人冲去。

如果他们面对的是一群散兵游勇，那这一次冲锋就足以彻底解决他们，无论是从心理上还是身体上；如果他们面对的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那这两次冲锋也足以让他们失去组织，难以再做出有效的阻碍。

但是现在即将与他们作战的，是与他们同样精锐的狼人部队。

以塔米尔为锋芒的重骑兵部队，以一只两人高的狼人为首的重甲狼人们在荒原上发生了碰撞。

沛然巨力从枪尖上传来，马蹄声、嘶吼声、惨叫声、金属摩擦的声音、轰然到地的声音。所有的声音混在一起几乎在碰撞发生的一瞬间将塔米尔震聋。

对于今年新加入“余烬”部队的凯德，这样的冲锋很明显是超过他承受范围的。在枪尖与狼人重铠接触的一瞬间，他就绷紧了全身的肌肉，骑枪顶在他的身侧，他只是机械地低着头，减少被攻击的可能性，感受着从枪尖传来的震动。

凯德在迷迷糊糊中有些困惑，他到底是在和谁打仗呢？他们又是在和谁打仗呢？他们有事为了什么而打仗的呢？

不知过了多久，第一轮冲锋终于结束，双方都扔下了不少的尸体，但是很明显，这一次冲锋是人类的一方占了优势。

“凯德！抬头！”塔米尔有些沙哑但格外有力的声音在凯德的耳边响起。“第一轮冲锋结束，准备第二轮冲锋！”

凯德猛地清醒过来，在战场中思想不集中是大忌，哪怕只有一瞬间都有可能把自己的性命交到敌人的手中。但是凯德的双耳仍然在蜂鸣，可能是冲锋时过于巨大的声音让他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

“报告战损！”

“A队5人！”

“B队3人！”

“C队4人！”

“D队6人！”

“准备第二次冲锋！断续前进，轮转队形！”塔米尔继续绷紧了手上的肌肉，蒙蒙的红光再一次蔓延开来。

“嗷——————呜！”为首的狼人目露凶光，小小的虫子竟让让他们失去了二十多名勇士，这对他们来讲，就像是桌子上的牛排突然蹦起来咬人一样。王曾经说过，他们是族中最勇敢的战士，而这些两脚的虫子就是他们最好的口粮。但现在被遗落在地上的尸体就是对他们最大的侮辱！他要用这些虫子的鲜血与肉来洗刷这份耻辱！

“虫子！死吧！”狼人怒号着再一次向塔米尔发起了冲锋，利爪高高扬起，仿佛下一刻就能把站在虫子队伍最前面的那只撕成碎片，吞吃入腹。

“冲锋！”凯德听着塔米尔的口令，握住手中的骑枪，尽可能地将带着火焰般温度的长枪刺进敌人身体。没有鲜血从敌人撕裂的伤口里迸出来，因为高温让伤口一瞬间熟透了，但他的铠甲上仍然沾满了鲜血，那是自己的队友和战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凯德此时什么都想不起来，只知道追随者视野里那抹红色的身影，百夫长塔米尔一次又一次地发起冲锋，一次又一次。

“报告战损！”塔米尔的声音似乎更加地沙哑了。

“A队14人！”

“B队12人！”

“C队16人！”

“……”塔米尔沉默了一刻，“D队！D队呢！”

“报告！”回话的原本是站在D队旁边的C队队长，“D队全部牺牲！”

凯德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有什么样子的感觉，也许是愤怒，也许是悲伤，也许是麻木。他是知道的，D队多次与那只最大的狼人正面相撞，那群畜生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脑子，他们知道塔米尔队长锐不可当，所以他们狡猾地避开了队长，转而攻击距离队长最远的D队。

凯德只觉得自己还能再冲几轮，手臂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知觉，但还是能绷直了让枪尖指向最正确的方向，他很庆幸，受伤的是他的后背而不是拿着长枪的右手，不让他连冲锋都做不到了。每次和狼人相撞的时候，他只感觉枪尖一震，然后直直地冲过去就好了，然后调头，跟着队长继续冲锋。

他看到被他扎穿的狼人牙缝中残留着血液和肉沫，那是已经死去的战友们的。

他看到那个总是给大家发特产的和蔼大叔被狼人爪子撕开，炽热的血液就洒在他的脸上。

他看到那个总是炫耀自己有女朋友的小伙子被一口咬下了马，在后来的队友和狼人的冲锋中被碾成了碎泥。

他看到曾经在一起吃饭说笑的人们一个一个失去了生命，不能再对他笑起来。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大雨滂沱，雷声轰鸣，乌云中偶尔闪出一道亮光，好像要劈开这些遮天蔽日的乌云，却只在一瞬间消失，被乌云吞没。倾盆的大雨冲刷着地面，让地面变得泥泞起来。

“报告战损！”塔米尔习惯性地在一次冲锋后喊道。

凯德看了看周围，颤抖着喊出来：“B队剩余1人！”

“C队剩余2人！”

“都聋了吗！报告战损！”塔米尔怒吼着。

“B队剩余1人！”习惯性地训斥让凯德条件反射般再一次将答案大喊出来。

“C队剩余2人！”

“为什么没有人报告战损！”塔米尔愤怒地喊道。“只要有人，就吱个声出来！”

忽然间塔米尔想起了什么，他用左手摸向自己的耳朵，在那里是血肉模糊的一片，耳朵不见了。他回过头来，看着自己剩下的三名部下，笑了出来。

“我听不见了！”塔米尔的声音越发响亮，他不知道多大的声音才能让他们听清，索性用的最大声。“但是没关系！那帮畜生也只剩下4个了！跟着我再一次冲锋！”

“吾辈身后即是家园！”

“吾辈身后即是家园！”凯德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一万年没有喝过水，像火烧一样疼痛，声音嘶哑地比小时候家门口上那只乌鸦还难听。

终于，偌大的平原上，只剩下两个呼吸，一个是塔米尔，还有一个是凯德。

当凯德想再一次冲锋的时候，他发现，敌人已经没有了，队友也……没有了。

塔米尔看着凯德，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像当初有人问他队伍名字为什么叫“余烬”一样，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能说出牺牲将士们的名字。

凯德想说话，但是他的脸被扎穿了，他说不出话来。

有一件事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那就是，他们两个都要死在这里了。

每一次手持骑枪的时候，凯德都深刻地感觉到无力，这种浓重的无力感始终笼罩在他的心头，他究竟在做些什么呢？

保护人民？但是听说最近北面的村庄有不少都沦陷了，百姓拖家带口地向附近的大城迁徙。

消灭敌人？可是以前也并没有这些敌人，那个时候能碰见几只魔兽也就顶天了。

凯德糊涂了，在打仗之前，他的父母和他在乡下种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也还可以。后来陛下说要让我们过上更好的生活，所以要去打仗了。

再后来，因为打仗，他的父母没了，他孤身一人不知道要做什么，征兵时进了军队，混口饭吃。

他不明白了，明明是要过更好的日子，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凯德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最终，倒在了雨里。

**年**日，[余烬]百人队在对抗狼人时英勇牺牲，无一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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